男生女生银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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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跪求“男生女生”银版的《逆光》

      我逆着光, 竭尽全力奔向你。 01.世界这么小,我们一转角突然就遇到。 我遇见罗伊的时候,刚满十二岁。 城郊的烂尾楼到处写满了大大的“拆”字,红漆白墙格外刺眼。我拉着书包带子蜗牛似地爬上了二楼,楼下到处都是敲烂的墙壁零碎的砖瓦,我小心翼翼才能不让自己踩到砖块摔倒。 早已斑驳的墙壁上,喷着几个大字“欠款还钱”!一个穿黑T恤的瘦小子正捏着喷漆喷得卖力极了。他左手啃着面包,右手拿着喷漆,在“欠款还钱”后面停顿着,似乎想要补充一点更具杀伤力的词语。 我掏出钥匙,望了他一眼,说:是欠债还钱,你写成了‘款’。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面包还在嘴里嚼着迷迷糊糊道:对哦,我就觉得怎么读起来怪怪的,原来写错了……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对我大吼:你是这家小孩? 我无所谓地点点头:是啊~~ 他丢了面包就跟了上来问道:你爸呢? 我无语地叹了一口气:我爸去年就跑路了!诶,别问他去哪了,我老妈都不知道更别说我了!还有,你已经是第五十六个来要债的了。 他撇撇嘴似乎不信,把我从头到尾地打量了好几遍。 我耸耸肩,无奈地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小心翼翼地跟了进来。 靠!比我家还穷!他一进门就捂着脑袋惊呼。这样咋咋呼呼的男孩见多了,也懒得和他多说,我自顾自倒了一杯凉水咕咚咕咚地猛喝。 他抓着我书包凄凉问道:五十块都没有? 我摇摇头,一脸无辜:五块都没有。 他坐在破沙发上赖着不走,跺着脚大嚷:不行!这是我第一笔业务,不能空手而归! 我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有气无力地说道:您老看着什么顺眼就拿什么吧。把桌子和床留下,我和我妈还要睡觉呢。 大约是看着我可怜,他有些于心不忍了,挥挥手:算了算了,当我倒霉好了。浪费我一罐漆。 我瞪他:又不是我求你写的! 我真想说罗伊是个大蠢猪,我家墙壁上已经写满了“欠债还钱”“你躲到天涯海角也把你揪出来”“蒙天育,老子逮到打断你的狗腿”诸如此类的话。他何须多此一举。 那时候的罗伊不过十六岁,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这个瘦高的大男孩拧了拧我的书包很无厘头的说了一句:现在的小学生真可怜,书包太重了,看来我有空真要去炸学校了。 我点点头:这个主意不错,我想这样干已经很久了。如果可以,请你单独炸一下数学办公室。我可讨厌那个秃顶死老头儿了! 他在屋子里绕了一圈,走进厨房把锅敲得当当响:我靠!小屁孩,你家竟然馒头都没一个! 我盯着脚尖沉默不语,可是咕咕叫唤的肚子毫不客气地出卖了我的窘迫。 走!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他走过来就要拉我。 我退后一步一脸戒备地盯着他,足足看了十秒也没看出有任何异样,他眉清目秀一脸无辜,关键是他的肚子同样在响亮地歌唱!我把书包一丢,跟在了他屁股后面。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怪,胆大包天的我跟着罗伊来到了一个小巷子,巷子口高高挂着一个牌子——云南米线。油腻腻的餐桌上摆了几瓶作料和一叠卫生纸。 罗伊也不嫌脏,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大吼,老板,两碗牛肉米线,加香菜。 罗伊的口音突然变了,老板一搭腔,我才知道他们说的是同一种方言。很快,热腾腾的米线上来了。白花花的米线上铺满了绿油油的香菜,几块带筋牛肉扎实地压在上面。香味扑鼻而来。 餐桌十分狭小,我和罗伊几乎是头顶着头在大口大口地吃着。他低呼一声好爽后拍了拍我的脑门:怎么样?好吃吧!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又埋头狂吃。 罗伊似乎吓到了:我说小P孩,你多久没开荤了?至于猪八戒下凡一样吗! 我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了他一眼,用筷子敲了一下已经空了的大瓷碗。我的意思明显极了——这位大哥,我还没吃饱。 MD,我今天真是亏大了!他骂骂捏捏又给我叫了二两排骨米线,辣的我眼泪花直往外冒。偶尔抬起头来喘气才发现他看我的眼神,竟然带着心疼。 他咬着筷子问我:小破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吐出一大块骨头,笑眯眯地回答:蒙蓝。 呼~填饱了肚子,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他叹了一口气:蒙蓝?哎,你比我还命苦。 我摇摇头:不,很快就好起来了。我妈说只要我们坚持到最后就一定能要到更多的赔款。房子会有的,钞票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我学着妈妈的样子握了握拳头。 罗伊一脸鄙视:原来你们家就是传说中的钉子户啊。 我白了他一眼:钉子户怎么啦?书上不是教育咱们要有雷锋叔叔的钉子精神吗? 他咬着筷子,很显然还没理解雷锋和钉子户的关系。 我据理力争,嗓门越来越大:你以为我们母女生活容易啊,断电断水断气的。周围的人都搬走了,就我们娘俩还在这破烂房子里窝着。你以为我们不怕吗? 说着说着,我鼻子一酸,眼睛涩得想要哭:我妈每晚上都捏着榔头守着我才敢睡觉……你一脸嘲讽样儿,你看不起谁啊?! 他斜着眼瞄我,没有搭话,只是用筷子不耐烦地敲着碗沿。 我把筷子一摔气急了:你还不是个坏家伙!在人家墙上喷漆!我爸又没欠你钱,你凭什么来要债!别让我妈撞见你,她会用榔头敲碎你脑门儿! 他也火了:你一个小屁孩对我吼什么吼?! 我一肚子委屈正愁没地方发泄呢,也不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什么豹子胆扯着大嗓门与他对骂:你还不是小屁孩!凭什么说我是小屁孩!你才是小屁孩小屁孩小屁孩! 十二岁的我,声音又大又亮,整个米线店里,就我们俩在大吼大叫。 这是我与罗伊的初识,充满了戏剧性。以至于后来罗伊总笑我是个野蛮女,十二岁就敢和小混混出来噌饭吃,吃完还敢摔筷子吵架。事情的最后,当然还是我哇哇哭哭着跑掉了。 生气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个重要原因,我兜里只有五毛钱。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世界这么小,一转角就可以遇到。 02.全银河雄性动物死绝了我都不会当你媳妇儿 三天后,我点着蜡烛正在做作业,大铁门突然剧烈地响了起来。我心里一惊,立刻握紧了桌上的榔头,然后静悄悄地走到猫眼处往外瞄。 满头是血的罗伊在猫眼外瞪着我,还大叫:开门啦,小破孩! 我拉开了一条缝隙不耐烦问道:干嘛? 那天虽然白吃了两碗米线,可是还是无法弥补这个混蛋嘲讽我们家是钉子户的损失! 你个傻孩子没看到我被人揍得满头是包吗!有纱布和酒精没?他一副想要揍我的表情,却因为大叫扯到了伤口立刻痛得龇牙咧嘴。 我白了他一眼,强忍住想大笑的冲动,说道:就不怕我妈在家一榔头再给你敲几个大包出来? 他冷哼:你妈哪能这么早回来。 哟,这个都知道!我嘟着嘴给他找来了酒精和纱布,还心痛地舀了一小盆水出来给他清洗伤口。他脑袋被人用酒瓶子砸开了花,血干涸在头发上散发着阵阵腥味。我稍一用力,他就大喊大叫,到后来只得咬着我的书包带一脸仇恨地瞪着我。 他左顾右盼后突然松开书包带轻声问道:你爸回来没? 我呸了一声:我不是早给你说过我爸跑了吗! 他横着眼瞪我:我例行公事问问不行吗?我得有职业操守!你懂个P! 我懒得搭理他,伤口包裹得像个发酵的大馒头。他一看镜子里的自己立刻大吼:你包成这样我还敢回家吗? 我眨眨眼嘴角弯出一个弧线:有钱就去医院呗,你来我这里干吗?没收你钱算是便宜你了。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摔门走了,片刻工夫又开始咚咚敲着铁门。我不解地看着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的他:干吗? 一个小浣熊的钥匙扣在他手心里坠了下来,在空气中泛着光好看地摇晃着。 你钥匙扣太难看了!他嘲讽似的嘟囔了一句就把浣熊塞我手心窜下了楼。我看着骤然寂静下来的房间,心里一阵温暖。 小浣熊带着罗伊的体温在我手里甜蜜地微笑着。 后来,罗伊一受伤就偷偷来我家包扎,每次都不忘带点吃的东西来犒劳我。罗伊带我去过他家,虽是巷子里的小房子却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罗伊的奶奶有很严重的白内障,整个眼珠都被一层厚厚的白膜笼罩着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罗伊常常不在家,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老子在做男人的事业”!其实无非就是替人要账帮人打架或者勒索学生之类的下三流工作。我常去罗伊家帮他行动不便的奶奶做点事情,她老人家总是摸着我的脑袋叫我孙媳妇儿,我想天啊,我才十多岁呢,莫名其妙就成一童养媳了! 罗伊在的时候,总是当着他奶奶的面儿使唤我:媳妇儿,过来!给你奶奶倒杯茶。或者一把搂过我的肩在我胖嘟嘟的大脸上猛地吧唧一口:媳妇儿,乖! 当着奶奶的面儿我不好发火,一上他的阁楼,我就飞起一脚踹过去:去死吧!死罗伊!全银河雄性动物死绝了我都不会当你媳妇儿,太缺德了你。 他嘴巴一撇:得了吧你,长得一块饼似地,又扁又胖,谁稀罕要你。一吃东西就跟打了鸡血似地特兴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猪八戒他高老庄的媳妇儿。你说了除了猪八戒的老婆,谁还能吃那么多。你妈养你也太不容易了。 说罢,捧着双手做祈祷状:阿姨,这些年真是辛苦您了。 说归说,罗伊对我还真没话说,我十五岁那年他给我买了部新手机作为生日礼物。拿到手里沉甸甸的,当时脑海里就一个念头:这厮要勒索多少无辜群众才能凑齐这八百块呀。 罗伊有个古老的CD机,整个柜子里都是唱片,二手的。还有几张黑胶片,他说在小店里掏的。罗伊最喜欢爵士乐,我笑他你一个初中毕业的小文盲听得懂不。 他一副受到侮辱的样子反驳:没文凭不代表没文化吧。他塞了一个耳机在我左耳,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Sweet Sue-Just You》。然后跟着音乐哼唱了起来: Ever star above,baby, Knows the one I love: Sweet Sue-Just You! And the moon on high, Knows the reason why: Sweet Sue- is You! 天上的每一颗星,宝贝,知道我爱的那个姑娘。动人的歌词和婉转的音乐顿时迷住了我。第一次发现罗伊竟然会唱歌,而且英文还那么顺溜。他微闭着双眼,睫毛轻轻闪动着,仿佛一眨眼他就会飞起来。 他说Chet Baker 是村上春树最喜爱的爵士乐手,他中性的唱腔真的很有爵士气质。他指着唱片上的那些歌手,一个个的介绍:这是Louis Armstrong。这个是Billie Holiday,再欢快的歌被她唱出来都有一股悲凄的味道,声音美极了。这个是John Coltrane,有个很有意思的说法,世界上姓名用J.C开头的大人物有两个。一个是John Coltrane,一个是—— Jesus Christ!我们异口同声说完大笑起来,这个耶稣基督我还是知道的。 他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问道,蒙蓝,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也翘着二郎腿抱着脑袋躺在他身边一本正经回答道:灰姑娘耐心等候细心等待然后苦尽甘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绝世帅王子骑着白马捧着水晶鞋踏雪翩翩而来。 我问,你呢? 他侧过来看着我,眼睛如同夜空最耀眼的星星:王子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屠龙救公主!哈哈哈! 那一年,因为罗伊我喜欢上了唱爵士音乐的卷发混血姑娘Norah Jones,已经会哼唱《Don't Know Why》。 I don't know why I didn't come。 I left you by the house of fun。 I don't know why I didn't come, I don't know why I didn't come。 很多年以后,我才发现我们的理想其实是那么的相似。一个耐心等候,一个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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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谁有男生女生金版2007年11期中牡丹亭的全文?

      就算一出戏再怎么精彩动人,又哪里比得上这人生曲折动荡呢?   那繁琐哀戚的词句,唱的原本就是这世间的悲欢离合。   1   廷风站在距离我五米之外的回廊上冲我招手,他尽量把冲着我的迎光板调整到最佳角度,然后重新摆弄了一下手里的相机。夕梦,你站在那里不要动,保持这个姿势,我们就在这里拍。   我顺从地点点头,按照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在明媚的阳光下尽量睁大眼睛,还要让眸子中晶莹着泪珠,将落未落的像是欲雨的青云。身旁是一片绽放得极为热烈的夹竹桃,粉白的花瓣不时的被风吹动,贴着凤衣,自轻轻晃动的流苏间穿过。偶尔有蜂蝶翩跹而过,花枝微颤,我在这座花园中等待廷风结束拍照。   事毕之后,我带他去后堂的化妆间小憩。一把宜兴紫砂壶摆在案台上,壶中是新泡的杭白菊。他坐下来,用手扶着额头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我总觉得头晕,好几次一站起来就要晕倒。   我很淡定地说,也许是低血压吧。廷风,以前咱妈一直心疼你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廷风直接对着壶嘴仿佛旧时的老地主一般喝水。不以为然地说,再拼命能比过你吗?除了唱戏你还会做点什么?然后他有些疑惑地揭开壶盖想一探究竟,你这茶壶里除了菊花还泡了什么。这么苦?然后他直接用手从壶中捻起一段灰褐色的小木棍,这玩意是什么?   哦,是黄芪,可以补气。我回过头,脸上的粉妆油彩化了一半,显现出极有趣的表情,一半是沉鱼落雁的娇娥眉目,一半是清秀俊俏的少年耳鼻。我清楚地记得廷风第一次见我扮上戏装时的讶异与惊艳。桌子上的研粉和油彩如同满是魔力的神奇物质,可以在短短的时间里让我时空交错,从男儿身变作女儿装,由现代回转到古时。我的一颦一笑之间左右看去都是秀美,宛如曾经的哀愁女子魂兮归来附着在我身上。   我又往壶里续上热水,认真地说,人活着总得图点什么吧。我只是想好好唱戏。唱一辈子,就算没有一个人肯来听。   你就是个疯子,廷风的语气里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他是我的双生哥哥,不过妈妈说我们叫医学上的异卵,所以长相并不一样。廷风像是一棵挺拔健壮的高大胡杨,粗线条大气魄,而我则是一株虬曲清秀的寒梅,精巧细致。从小就有邻居说,这苏夕梦错生成了男孩,如是女孩子,那可是咱江浙的奇葩。   不仅相貌性格不一样,就连经历也是不同的。现在,我在金陵市昆剧团学戏,而他苏廷风则是在J大的摄影系生活。   说起我学昆曲这件事情,我妈妈一直都是不赞同的。彼时我只有五岁,还是牙牙学语不知尘世的年岁,初夏的一个周末妈妈抱着我牵着哥哥去昆曲团的花园里游玩。正逢那里在演名段《桃花扇》,在千丛万丛的夹竹桃之间静立的戏台上,李香君和侯方域正用吴韵软语浅吟低唱着一幕摧人心肝的生离死别,笙,箫,还有琵琶和三弦抛出细腻哀伤的声线捆住听者的心脏,一紧就是一阵心疼。他们穿着最华丽最高雅的戏服在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细细描绘着满场寂寞翻飞的凄凉,我趴在戏台边上竟然看得痴了。而廷风却是如同一头敏捷的小老虎在人群中穿梭嬉戏,丝毫不能理会此间的经典。   一直到最后一折戏唱完,天色渐渐暗下来,游人也纷纷起身离场之后,我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规避掉自我转而复活虚幻中的人物的戏子,任是妈妈拉我我也不动。   剧团的邓老师发现了我,她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的和我对视,然后俯身把我抱起来放在台上,之后就禁不住地赞叹道,多好的孩子,小小年纪眼睛里就有藏不住的灵气,要是不学昆曲就真的可惜了。于是她找到我妈妈请求她同意我来学昆曲。   夕梦你愿不愿意学戏,肯不肯吃苦?五岁的我用稚气的声音坚定地点头说,我想学!   从此我和廷风就生活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他像那些平常的孩子一样上学放学,追逐打闹。而我却在剧团里因为压腿劈叉而疼得嚎啕大哭。却从来没有起过我不学了我要回家的念头。我只觉得那座舞台就孤零零的等在那里,藏着故事,等着我登上它挥舞水袖手绽兰花地唱着那些传唱了百年的才子佳人哀怨情仇。   时间是1992年,夹竹桃凄烈怒放的夏天。   2   夕梦,你去准备一下。下午市里面有文艺汇演,咱们团里也要参加,李老师的儿媳妇生孩子来不了了。这次要由你来挑大梁!   我?我愣在后台,看着邓老师忙前忙后的着急身影,手中的眉笔停在半空中。光线有点暗,我的表情阴翳在镜子前面的一片耀眼的光斑里。   这可是好机会啊,你都学了12年了,还一直在跑龙套扮丫鬟,这次不就刚好有机会露个脸了?廷风说着,举起手中的相机喀嚓又是一张。   我没好脾气地说,你懂什么,练昆曲的没有个二十年的功夫怎么敢登台?那不是找着被行家笑话吗?   可是下午这折《游园·惊梦》(《牡丹亭》的两折)除了李老师之外,不就只有你还能唱出来?都已经到眼前了,你不唱能行吗?   我没再吱声,冷静地将深紫色的眼影直直地涂到鬓角里去。廷风说得对,学了12年了,还不就是等这一天吗?   凤冠霞衣,轻罗小扇。一招一式都透着功夫,过门的音乐响罢,我自帘子的一侧徐徐登场。这一刻,这世间已经没有了苏夕梦这个人,有的,只是同丫鬟一道在春日将尽的园中游赏的杜丽娘。我极力地去拿捏把握角色的戏份,挥手撇向满园春色扬声唱着——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倦,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台下没有任何声音,所有人静静地看着我一个人的表演。我望向看台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在转身背对观众的瞬间嘴角悄然漾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直到那阵雷鸣般的掌声瞬间暴发出来,我看见台下摄影的廷风冲我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热情有礼的谢幕退场,内心难以克制喜悦,接过一把缤纷花束,进后台卸妆。   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邓老师兴高采烈地来祝贺我,夕梦,你简直把杜丽娘演活了!这下咱们昆剧团一定会名声大振的,要给你记头功。   我用沾湿的毛巾擦着脸上的妆,一边笑一边难过。说不出来为什么。这一天来的太突然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也许明天的报纸就会登载我的身影,我粉雕玉砌的眉目惊艳四座,那其中也会潜伏着无人知晓的哀伤。   整场演出结束之后,邓老师带着一位步履蹒跚精神矍铄的老者来找我。我们俩人在休息间坐下,白瓷茶壶中有清香四溢的菊花茶。   老者叫潘月树,五十年前小有名气的伶人,专攻小生。如今年华已逝,风采不再。已经是八十九岁的高龄。他夸奖我唱功走场俱佳,庆幸濒临失传的昆曲后继有人。我笑笑,还差得远呢,苦还没吃够,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老人家于是就高兴起来,不错不错,将来一定大有可为。然后他又问,你妈妈也是唱昆剧的吗?叫什么?   我妈妈叫白安,她很喜欢昆剧,但不是专业的演员。   白安?潘爷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低着头沉思了一会,那么孩子,你外公叫什么?是不是叫白默?你外婆是不是很早就不在了?   你怎么知道的?就是叫白默啊,你认识我外公吗?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外婆。   他的动作有过一刻的停滞,顷刻又舒心地笑起来,是啊,我认识他,不过他不认识我。我还比他大一辈呢。老人家说着笑着,脸上纵横的纹路中有着某种难以描述的沧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正打算对他说再见然后回去,却被他叫住了,他说,苏夕梦,我想送你一件礼物。请你一定要答应,因为我毕竟都快九十的人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死了。我想把我以前用过的行头送给你,也算是对自己有个交代了,你看好不好?   我看着老人一脸的诚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一个人不声不响地避开众人跟随老人上了他的私家车。在车里他随意问了我一些平常的问题。沿途自喧嚣繁华的都市一直行至偏僻空旷的郊区,老人家的别墅孤独地立在路边。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佣人进进出出伺候他起居。我走进客厅就听见一角放着的老式留声机里传出被岁月抚摸显得陈旧的昆曲,正是那一出《牡丹亭》,也还是那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   潘爷爷拉着我上楼,木质地板被踩踏出咚咚的声响。他说这座楼已经快有一百年的时间了,都成了民国时代的文物了。这以前住着一位失意的军阀,他喜欢听昆曲,于是时不时的就会邀请一些戏子来唱戏。潘爷爷就是在那时来到这所宅子的。后来军阀死了,潘爷爷手里有不少钱,就买下了这座白色的仿法式风格的小楼,从此就很少再出门。   他带我走到二楼走廊尽头处的一扇门前,从腰间找出一把已经生锈的钥匙开了门。是一间不大的储藏室。门打开了,我不禁眼前一惊。房间里一排排的衣架,挂满了精致华丽的昆曲中旦角的行头。琳琅满目,几乎都可以开一个博物馆了。还有墙上挂着的发黄的黑白照片,都是很早以前留下的影像,那上面的闺门旦角身姿绰约,风华绝代。我惊喜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潘爷爷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樟木箱子,我猜想着定然是一件精美绝伦的凤衣,却看见空空如也的一只空匣。他看见我讶异的表情说,这箱子里原本是装了东西的,不过已经遗失了六十年了。   我点点头,又不禁问道,那你要送给我什么呢?   潘爷爷伸手摸着自己光秃秃的下巴笑了。我会立下遗嘱,我死后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惊呆了!这样庞大的一份资产,怎么可能说给就给了呢?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觉得我唱的不错有前途吗?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后退,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很简单,你会一直都唱下去吗?不管发生了什么,也不管你知道了什么,都会坚持用尽所有的精力把这一出《牡丹亭》唱完。   我会,我很坚定地点头,我会一直唱下去,不管发生了什么。这是我的梦想,我永远都不会放弃。   那好那好。老人家会心地露出笑容,这座宅子是你的了。等我死了就交接到你的名下,那时你也应该成年了。   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我小心翼翼地问,走过去喜爱不已地抚摸着那些珍贵的行头,凤冠霞帔,绿萝褶裙,鎏金步摇,珍珠流苏,哪一件都价值不菲,哪一件我都爱不释手。   老人家抓住我的手,你自己都没有发觉吗?你的小臂内侧有两颗红痣。我顺着老人的指示撩起衬衫,果然,那两颗红痣像是两点深红的血迹点缀在手臂上,我敢肯定,这在以前是没有的。   这是乐伶痣,说明你天生就是唱戏的好材料。老人说,好了,和你说了这么多,我也累了,好多年没有带人来看这些宝贝了。这下好了,我心愿已了,没什么放不下了。   看着眼前这些就快要被时间的尘埃封存的行头首饰,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时间是2005年的3月,压抑阴暗的房间里的灰尘被时光撩动,让人有恍若隔世的错觉。   3   在那次我登台并和潘月树老人发生了一番奇遇之后,十七岁的我分明感到有些东西在我的内心正一点一点生长起来。动静并不大,但难以抵挡。我依然在剧团学戏,一年之后廷风考上了J大,学的是摄影。   我只唱《牡丹亭》,这是我最拿手的戏,除此之外,我再不唱其他的剧目。一位成功的伶人并非是要唱多少出戏,而是能不能把一出戏码给唱到极致。我情愿不要自己,我情愿幻化成杜丽娘,虽然在现实中,我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只是在那一次,潘月树老人将那只空匣子打开之后,潘多拉的诅咒密语每每讪笑着潜入我深沉的梦魇中。有时我会在醒来后大汗淋漓地僵坐在床上,那一次因为一组照片廷风来剧团住。我于噩梦中惊醒,廷风紧张地问我怎么了?是不是连日的演出有些神经衰弱?   我不知道,梦中的天空晦暗苍茫,大风卷着尘埃遮天蔽日,还有弥漫的未散尽的硝烟,远处不时的枪炮轰鸣,地上流淌成河的血液。铅灰色如同死尸的残垣断壁,破碎城郭。举目不见人影,到处是堆积如山的尸体,那一泓血湖连着一条被染红的流水。只有黄色的恶魔在街巷间游走。我站在城墙上,一袭华衣,脸上的油彩被泪水冲刷得残破不堪,我疯了一般的自顾自地唱着,华丽转身,黯然伏首,直到声嘶力竭,嘴角生生唱出血来。   我对廷风说,这个梦境已经困扰了我一年之久,我从未再梦到过其他的景象,永远都只是这一派末日凄惶的萧条城郭对着如血的残阳道。   他坐起来扶着我的肩,低声说你别太紧张了,只是个梦境而已。   我只是隐约觉得,这一切都和那个叫潘月树的老人有关,他认识我外公,也许知道那些前尘旧事,如果有机会我会回外公家问问看。   过年时,妈妈带着我和哥哥去莫愁湖畔的外公家拜年。那同样是很老旧的建筑了,一排排江南特有的院落阁楼错落在湖畔。妈妈一直希望外公能搬出来和我们一起住,可是他说什么也不同意。而且我知道外公一直不喜欢我,小时候我很喜欢去这片老巷子里玩,和廷风一起,那时外公会给我很多好吃好玩的物件,不过这一切都在妈妈送我去学戏之后改变了。我看得出来他对我的厌恶,对一个戏子的厌恶,也许老一辈的保守思想依然让他不能接受。   妈妈做了一桌子菜,席间外公饶有兴致地询问着廷风关于大学的琐事,却一直对我爱理不理,仿佛我是不存在的一样。菜吃到一半,我忍不住开口问,外公,你认识一个叫潘月树的人吗?   “啪”的一声,外公手中的筷子在我说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应声坠地。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有惊恐又有凶狠。然后他怒气冲冲地对我说,你从哪里听来的?   有一次我演出,这个老爷爷来看了。然后就和我说起你了。他还托我向你问声好,还说有时间回来拜访你呢。   我就事论事,不知道外公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强烈。   外公起身走到客厅中间,在外公的父亲的灵位前跪下去,很郑重的磕头。回到桌边我惊奇地发现外公竟然是老泪纵横。我和廷风还有妈妈面面相觑,不知道潘月树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但也明白一定不同寻常。   冤孽啊,真是冤孽啊。没想到这都六十七年了,我爹都早已作古了,可还是躲不掉。不等我们再多问,他冲我们摆摆手,不要再说了。过年车少,你们吃完了就住下吧,明天一早就回去。   我张口还想再问,可外公已经上了楼,推开自己卧室的木门,吱呀一声,划过我的听觉神经。他的身影只一闪,就隐匿在门后的黑暗中。 是夜,我横竖睡不着,被外公的反应搞得云里雾里。我隐约觉得这其中一定牵扯了很多前尘往事。六十七年前,那是1938年,中国还处在动荡战乱中。那时发生了什么?会一直延续到如今还没有完结?廷风的床靠着窗,我坐在靠里的桌子边上。窗外的夜空洞着,冬日寒冷的金陵城像是被覆盖在历史下的积木。月亮如同铜钱大小的一块泪渍,溅在黑幕上。我被这些没有头绪的杂乱线索搅得无眠,下午刚参演了一折戏,服装和简易的行头刚好就在背包里。于是我索性拉开灯,对着闪烁着幽幽光亮的镜子开始细心描画。   约是一个多钟头以后,我看见镜子中的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女,恍然间竟不能认出。如同这面镜子是一个时空交错的接口,我从中看见的是别人,是杜丽娘,而我自己也被这活在舞台上的女子注视着。我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眼角眉梢,满意而舒缓的表情渐渐凝滞下来,转而成为一种呆滞的迷乱。我并没有笑,却分明看见镜中的人儿正冲着我低笑,那笑中又带着哀怨和期许,目光像是黑暗中凌空飞舞的蝙蝠,不露声色地,一下子,衔住了我。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脑袋昏昏沉沉像是挨了一闷棍。脖子再也支撑不起一丁点重量,眼皮重得坠下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那个梦境再次袭来,这一次我没有醒,而是好像提着裙角迤迤然在长长的走廊间游走,一颦一笑,道不尽的苍凉。   醒来,已是翌日清晨,七点多钟。天色已经渐渐明朗起来,我揉揉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还是那一袭杜丽娘的扮相,和我昨夜睡前的情形一样。只是镜子前多了一张旧照片,年深月久已经泛黄,上面有着受潮而脱落的痕迹。照片中的那个男子化着戏妆,清秀绝伦,手持一枚团扇放在胸前,嘴角似笑非笑。我愣神端详了半天,这个人既像是我,却又不像。   惊叫就在此时传来,是妈妈的声音。廷风也刚刚起床,听到这声音他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胡乱一套跑出去。我没有时间卸妆了,顶着绚烂凄迷的妆容跟出去。   外公死了。死在自己的卧室里,门是虚掩着的。让人惊奇的是,妈妈从来就没有见过外公穿过戏装,此时他却穿戴停当,一袭白衣纶巾,手边放着一把点着朵朵桃花的折扇。已经勾好了脸,一副昆曲中扇子生的扮相。床边的镜子前放着上了年岁的一整套化妆的物件,样式古旧制作考究。他的眼睛异常的突出,五官纠结在一起,舌头失去筋骨一般的滑出嘴角。等到警察勘察过现场之后得出结论,他是被人用唱戏时固定衣服的绸带勒死的。   妈妈受不了这个打击时失声痛哭起来。廷风也像是被吓掉了魂。我站在一边毛骨悚然,大冬天没有暖气的房间内我满头是汗,料想昨夜当我正对着镜子细贴花黄的同时,外公也在自己的房内细细描画。警察看见我的样子,也有过一刻的愕然,对我充满了怀疑。我心里开始剧烈地恐惧起来。   因为我看见外公鬓角勾勒出的云鬓,还有眼侧的挑眉和睛明穴的暗影。两两对称,分毫不差。我是懂行的,如果是自己来画,因为对着镜子的缘故,样子虽然一样但是笔法却只能是朝着一个方向的。那么这就说明了一件事,外公的扮相不是他自己画的。那么会是谁?谁会在昨夜不声不响地潜入这间老房子,杀害一位老人?   警方拍照询问之后吩咐我们离开,在家里不要走动随时等待传讯。我和哥哥扶着妈妈走在路边,那一刻我看见一辆白色老式皇冠轿车自马路对面驶过。   我觉得似曾相识,努力回忆起脑海中关于这辆老爷车的信息,然后突然打了一个激灵,那不是一年前我去潘月树家他用的车吗?   时间是2006年2月,我外公在自己的卧室里被离奇杀害的清早。   4   外公的死对于我们家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最悲伤的是妈妈,她请了假整日哭泣,爸爸劝她往开处想。我和廷风虽说也着实感到悲痛,不过说句实话,却并没有悲痛欲绝的心情。毕竟外公对于我们来说几乎是陌生的,他从我记事起就住在那片老巷子里,我们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去拜访。关于他的一切,基本上我们是一无所知。   那一晚我和外公的脸上都勾勒出了戏装,因而我成为了警方怀疑的对象。可是我真的是睡了一夜,而且外公房里的眉笔粉饼扑子上没有任何人的指纹。警察把我叫去细细盘问了一番,却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而让我回去了,只是不能离开这座城市。   我所感到诧异的,却不是这些。外公从来不唱戏的,可他的卧室里竟然会有那么多的戏服,我留心看过,这些服装做工精致,选的都是上好的苏丝。一箱子都是。这一切,究竟要做何解释?我毫无头绪,恐怕,除了那个叫潘月树的老人之外,再没有人可以解答。   说起潘爷爷,他很久都没有再听我唱戏了。以前每个周末我在剧院的舞台上雷打不动的唱《牡丹亭》,虽然剧团里扮演我心上人,柳梦梅和我丫鬟春香的两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后生的水平实在不怎么样,但丝毫不会影响到我的发挥。每一次只要我苏夕梦踏着莲步撩起丝帘上台亮相,都会引得满堂喝彩。那时候潘爷爷总是会坐在台下,认真看我的一招一式,很真挚地为我叫好。谢幕之后差人给我送来很大一束白菊,每次都不落空。   虽然那时我总觉得别扭,潘爷爷这么一把年纪的人怎么会不知道白菊是在祭奠亡灵时才会用到的花卉啊。   外公去世之后我又演出了两次,每次登台我都会留心查看台下是否坐着潘爷爷,却都不见他的身影,于是我到底是坐不住了,在第三次演出结束后,我卸了妆就打车去了潘爷爷的别墅。   迎接我的是他的管家,一个大约六十岁左右的憨厚男子。他见了我就问,你就是苏夕梦吧。我愣了愣神然后回答,是啊,是我。你认识我?   他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却又有些悲痛的寂寥。他说,老爷吩咐过,今天你会来找他的。   我瞬间就觉得脊背发凉,硬着头皮问,哦,那潘爷爷呢?   老爷去世了,就在今天上午。   啊?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这——这怎么可能?   今天早上,天还没亮,前一阵子下的雪都还没有来得及融化,冷得很。老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穿着戏装,扮成柳梦梅的样子,一个人站在屋顶的平台上径自唱着。我被老爷的声音叫醒了,看见他站在那么高的台子上,担心地滑,又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也不敢去打扰。谁知一折戏唱完,他站在屋顶上竟然像个孩子一样笑起来,我正想上去扶他下来,就看见老爷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楼虽然不高,可经不住他已经九十岁高寿了啊。老爷的血溅得到处都是。管家说着用手掩住脸努力克制眼泪,我跟着老爷几十年了,他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人,怎么会到了九十岁又想不开了呢?   我心里像是有根弦砰的一下被挣断了,这是我所能知道的唯一线索,可是潘爷爷竟然会在我到达的几个小时之前自杀了。这其中会有什么样的联系呢?我定了定神问他,爷爷之前留过什么话吗?   哦,他是说过的,他的产业都会由你继承,我会去找律师尽快办理。他似乎有些不甘心这么庞大的一份地产就这么平白无故的交给了我这个外人,却还是没有违背老人的意思。   我摇摇头,也许除了昆曲,其余的什么我都不会太在意。我不是说财产的事情,潘爷爷死时,除了穿着代表柳梦梅的行头,还有其他的东西吗?   管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扇子说,这个是老爷坠地时自他怀里掉出来的,只是一把白扇子,还被血染脏了。他说着递给我。   我接过来,展开,是一把没有题字的白扇,生宣纸已经泛黄发焦。一角有一行娟秀的蝇头小楷,是一个人的名字,尚云夕,民国贰拾玖年腊月。而空白的扇面上,此时已经被潘爷爷的鲜血溅落在上面,如同空中攒簇的桃花,一点一团的红艳无比。我看着这把扇子不明白有何深意,静立着,冬日的寒风吹着雪屑刀割一样打在脸上。戏子,白扇,自尽,鲜血,桃花。我下意识地默念着,潘月树究竟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呢?然后猛然想起了什么,那是描写南明亡国悲剧的一出戏,《桃花扇》!   那出戏的本子我自然是看过,秦淮名妓李香君在清兵南下大明亡国之后,身为汉人誓死不为多尔衮奏琴吟曲,在大殿之上头撞石柱而死,血溅白扇,后人用这血迹点成一枝桃花,故名为桃花扇。   然而今日,潘月树为何会做出如此举动呢?我穿过走廊登上木质楼梯,在那间储藏室驻足,手指摩挲过那些寂寞了很久的戏装,丝绸的质地垂坠而飘逸。我重新打开那只空的樟木箱子,却看见一件绿萝纱衣正安静的卧在那里,我鬼使神差地把它披在身上,双手相合转了个身,清了清嗓子哀怨地唱起来: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更酸酸楚楚无人怨——   连我自己也说不清当时我为什么没有一脸沉重的节哀顺变,而是要在潘爷爷的魂魄尚未散去的洋楼中唱起这一出,但是也许,一生爱戏的他会接受我用这种方式来寄托哀思。   渐渐的,我又一次感到头脑发昏,动作也不再灵光,思维开始涣散飘向尘封于历史的记忆中去。披在身上的罗衣如同一张包藏着森罗万象的网,正悄然把我拉进一个不属于我却又无比熟悉的情景里去。   那个长久困扰着我的噩梦又一次从四下骤然升起淹没了我。还有那把扇子上的小字,民国贰拾玖年腊月,公立1938年腊月。那个名字,尚云夕,我既觉得这样熟悉又觉得这样陌生,像是一把开启某段往事的钥匙,阴阴然的在头顶盘旋。   时间是2006年3月,在贴在家门框上关于我外公的挽联还没有摘下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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